韓文567歲生日

前天10月9日是大韓民國的「韓文日」，是韓文這套獨特的文字系統567歲的生日！

韓文是世界上少見的字母符號設計高度科學性的文字，韓文也是我目前學過的各種文字之中，唯一一個在兩小時內就把所有的字母全部記住且能立即拼寫的文字。雖然韓國人喜歡吹嘘韓文的優越性有時覺得實在太超過，但不可否認韓文的設計概念有其獨創性，是經過嚴謹的聲韻學理論分析且符號精密設計過的文字系統。

韓文這樣的文字系統，除了用來表記韓語之外，能用來表記其它語言嗎？是的，印尼蘇拉維西巴務巴務市曾經將韓文定為當地吉阿吉阿語的官方文字，當時推行了以韓文拼寫吉阿吉阿語的教科書。吉阿吉阿語的文字是什麼樣子呢？下方的圖片正是吉阿吉阿語的例句。

學過韓文的朋友應該都能夠讀出大部分的音節，只是似乎有個初聲好像沒看過。是的，ㅸ這個初聲是現代韓語沒有的，但是韓文剛發明的時候是有這個字母，而且當時的中世韓語仍然有這個音。在唇音聲母之下加上ㅇ字母是古韓文用來表示輕唇音的方式，也就是現代語音學的雙唇擦音。ㅸ這個初聲在中世韓語的發音推測為雙唇擦音[β]，十六世紀之後雙唇擦音ㅸ開始慢慢轉變成雙唇近音[w]而逐漸消失，現代韓語已不存在這個音，但是吉阿吉阿語是有這個音的，所以重新使用古韓文的ㅸ字母來表記。

藍框為吉阿吉阿族於印尼中的位置，其所在為布頓島

吉阿吉阿語教科書

吉阿吉阿語課本內文

巴務巴務市內的吉阿吉阿語標示牌

雖然學過韓文的人，可以讀出韓文拼寫的吉阿吉阿語，但是發音絕對是不標準的。看到上圖那個綠色的標示牌了嗎？眼尖的話，或許你會發現在吉阿吉阿語的韓文拼寫中，LI是寫成을리，對學過韓文的朋友來說可能會覺得一頭霧水。這是因為在吉阿吉阿語之中，流音有兩種，即[r]與[l]，但是韓文字母中流音字母只有一個，即ㄹ。於是在吉阿吉阿語的韓文拼寫法中，規定ㄹ為[r]，而ㄹ重覆兩次ᄙ為[l]。不過為了遷就現代韓文的拼寫規則，吉阿吉阿語沒有直接使用古韓文的ᄙ字母，而是規定在終聲與下一音節的初聲中重覆兩個ㄹ來表示，例如SALI寫成살리。但是遇到L在第一音節初聲的時候該怎麼辦呢？LI若寫成ㄹ리的話，就不符合韓文要按音節組合成方塊字的原則了。於是吉阿吉阿語拼寫法規定，當[l]在第一音節開頭時，第一音節要補上으維持韓文音節組合的特性，所以LI要寫成을리。在韓語中，韓文的母音字母ㅡ讀作[ɯ]，但是在吉阿吉阿語拼寫法中，字母ㅡ是不發音的，只是為了拼寫上方塊字形狀的完整而保留的字母符號。

此外，吉阿吉阿語所使用的韓文字母，實際的音值與韓語並不完全相同。例如塞音在韓語中並沒有清濁對立，而是弱送氣/強送氣/緊音三者對立，例如韓語齒根塞音的對立用ㄷ/ㅌ/ㄸ三個記號來表示，其韓語的實際音值為[t]/[tʰ]/[t͈]。但吉阿吉阿語是清濁對立的語言，而且還有一個特別的有聲齒根內爆音 [ɗ]，吉阿吉阿語的ㄷ/ㅌ/ㄸ字母其實際的音值為[ɗ]/[d]/[t]，實際的發音與韓語完全不同。或許對於習慣韓文的朋友會覺得這很彆扭，但別忘了文字與音標是不同的，既然是吉阿吉阿語的文字，當然是要以吉阿吉阿語的語音體系來設計。一個文字要廣泛用於表記不同的語言，必然需要隨著不同語言的語音體系來調整其字母所對應的音值。像是於目前全世界最為廣泛使用的拉丁字母，在不同語言中同樣的拉丁字母其讀法是不相同的。例如同樣的拉丁字母寫法JA，在英語中讀作[ʒa]，在德語中讀作[ja]，在西班牙語中讀作[ha]，即是一例。古代的羅馬人若來到現代，看到德文的Beschränkung，越南文的Nguyễn，肯定也會疑惑為何他們的文字會變成這樣。所以韓文若要拓展到世界，用以拼寫不同的語言，則一樣勢必要改變韓文字母的讀法與拼寫規則，吉阿吉阿語就是第一個例子。

不過吉阿吉阿語會採用韓文作為官方文字，並不是因為韓文有多麼優越有多具科學性，只是為了拿到韓國韓文學會與韓國官方的補助罷了。雖然巴務巴務市在2010年曾一度公告將韓文作為吉阿吉阿語的文字系統，但後續當地政府與韓國之間的經濟合作項目並沒有如期達成，2011年當地政府中止了該計畫，於2012年時巴務巴務市長以官方文書去函首爾市政府，宣告斷絕所有與韓文學會的合作計畫，韓文的海外推展終究仍是曇花一現。其實就南島語系的吉阿吉阿語而言，並沒有任何要採用韓文為正式文字的自發性動機。絕大多數南島語系的語言都是採用拉丁字母為文字，包括印尼境內各種南島語，而且吉阿吉阿族與韓國也沒有任何歷史或文化上的關聯。這只是一個想要推展韓文證明韓文優越性的韓文學會，與一個想要得到經濟援助的當地政府，兩者之間各懷其目的攜手合演的劇碼罷了，當攜手合作的條件不存在時，自然也沒有要繼續使用韓文的必要了。一個文字系統能廣為各種語言所使用，並不在於該文字系統本身有多具科學性有多優越，更重要的是使用該文字系統的國家的國力與文化影響力。極不科學的漢字，卻能讓日本、韓國、越南持續使用千年之久，可知文字的科學性與否似乎不是重點。而自十九世紀以來，許多原本沒有文字的語言紛紛都使用拉丁字母作為其文字，其背後主要的原因，正是主宰當時世界的殖民強權，幾乎都是使用拉丁字母的國家，其政經文化上的影響力才是拉丁字母廣泛普及的重要因素。

其實韓文本身來說，韓文適合表記的語言除了韓語外就是漢語，因為它當初發明的時候就是依照漢語聲韻學的理論來設計的。五百年前韓文初發明時，那時的韓文和現在的不大相同，當時多了很多字母與聲調傍點的設計，有些字母後來還產生變體用以區分在韓語中不存在的漢語官話的發音。其實，不待韓國人來推廣，在台語學界十幾二十年來很多學者針對台語文字問題，自發性地爭論是否要使用諺文（即韓文）來表記台語，或是依照諺文的音節方塊字概念設計新的文字。學界大老洪惟仁教授就曾經主張使用諺文系統作為台語文字，他曾說過諺文是最理想的台語文字，不過也是最不具現實性的選擇。諺文高度科學性的拼音符號設計，拼音準確且容易學習與普及，以音節為單位的書寫方式非常適合漢語的特性，加上諺文的方塊字長相，符合東亞文化的方塊字情感，而且諺文和漢字一起混寫時都是方塊字，可讀性遠比漢字羅馬字混寫要好得多，確實是最理想的台語文字。然而洪教授為何說不具現實性，以目前台灣對於韓國的情感，相信大家心知肚明。

無論如何，因為韓文的誕生，在世界的文字史上多了一種以高度規則性的字母，將字母以音節為單位安排在二維空間組成方塊字的獨特文字系統，讓後世的我們在進行文字系統的學術探討時，多了一種可行的概念與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