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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23日 星期一

2010年12月韓國行 — 第四天 (12/4) 上集

整夜電熱毯開開關關輾轉反側,等不及手機鬧鈴響起,不到六點就起床了。望向窗外,厚重的毛玻璃窗仍未透露出一點白,高緯度的冬日太陽仍不願那麼早就露臉。梳洗完打開電視,看一下晨間新聞,韓國全國各地的晨間氣溫都是零度以下,益山也是零下二度左右。這輩子以來第一次身處於冰點以下的世界,不過並沒有想要衝出去體驗的衝動,還是乖乖待在溫暖的房間裡吧。

整理好行李,天色漸明,推開窗門是一整片低矮的平房染上一層微白的靜謚的小城世界。距離出發時間尚有不少時間,就繼續看電視吧,在韓國可沒多少看電視的機會。轉著轉著竟然轉到一台正在播放韓劇「大祚榮」,這齣韓劇在台灣可是很難找到的,講述的是渤海國的建國者高王大祚榮的故事。飾演大祚榮的是大河史劇民族英雄專業戶的崔秀鍾,向來必看歷史劇的我當然是不可錯過的。看著大祚榮的劇情,時間不知不覺已到到八點,今早和映人姊姊約好八點出門前往彌勒寺址的,於是便快快出門了。

退房後我們走回到巴士站的那條大路上,買了個熱狗堡當早餐,又走回到了昨晚等公車的站牌位置,準備搭公車前往彌勒寺址。按照從台灣帶來的韓國觀光公社出版的觀光手冊上的說明,前往彌勒寺址要搭40號公車,不過看著公車亭裡面的益山公車路線圖,還真是讓人不知該搭什麼車才對。彌勒寺址應該是益山最重要的觀光景點,但是公車路線圖完全沒有任何有關的資訊,只能憑藉著彌勒寺所在的金馬面來推斷,開往金馬面的公車比較有可能是往彌勒寺址的。結果我們從八點左右開始等公車,一路上不斷地有公車來,每一班我們都上前詢問司機是否有到彌勒寺址,但是答案屢次讓我們失望。等了快半個小時,也有幾個阿珠嬤到公車站來等車,映人姊姊也上前問要如何到彌勒寺址,阿珠嬤也都很好心的想辦法幫我們,但望眼欲穿還是等不到往彌勒寺址的公車,不過我們也得知其實還有其它幾路公車也是開往彌勒寺址的。等了近一個小時,我們二人已經在討論是否要放棄彌勒寺址,乾脆直接搭車往扶安,去看來蘇寺好了。時間已經是九點半,我們已經等了快一個半小時了,已逼近我們忍耐的極限。彌勒寺址應該算是益山數一數二重要的景點了,但從巴士站要前往彌勒寺址竟然枯等了一個半小時卻無法靠近一步,實在令人失望。這時,有一班41號公車駛來,總算是班開往彌勒寺址的公車,一個半小時的等待終於沒有白費,三國時期朝鮮半島最大的佛寺還好沒有與我們擦身而過了。

上了公車找了位置坐下,由於彌勒寺址位於益山的郊區,車程至少需要四十分鐘,於是在車上便與映人姊姊一路閒聊。大概是我用漢語講話太大聲了,坐在前面的阿珠嬤回頭用韓語跟我們說在韓國應該要說韓語才對,我們笑了一下還是繼續用漢語聊天,畢竟用不是自己的母語聊天也是很怪吧。路旁的風景已經轉換為一整片灰黃的荒僻之地,已步步遠離有人煙的市鎮。車行近一小時後聽到廣播說:「다음은 미륵사지」,整整二個多小時的漫長等待終於要成真了,彌勒寺址已在眼前。看到照片中一樣的彌勒寺址東塔,這真的是彌勒寺址啊,終於能親身站立在三國時期最大的佛寺之前了。

彌勒寺址入口
從彌勒寺址入口進去,前方是彌勒寺址遺物展示館,而右側整片就是彌勒寺址了。我們二人信步向遺物展示館走去,裡面主要展示一部分於彌勒寺址出土的遺物,彌勒寺的復原模型,以及關於彌勒寺的簡介影片。影片有中英日韓四種語言可以選擇,我們最後選的是韓語,簡介的內容大都與我先前對彌勒寺的了解差不多。看完影片解說後,便走出來大廳看看彌勒寺的復原模型。

彌勒寺址復原模型
彌勒寺雖然是三國時期最大的佛寺,但在朝鮮時期十七世紀後因不明原因變成廢寺,現在僅留存半傾圮的西塔、幢竿支柱,還有部分的建築地基而已。展示館中的模型是根據考古挖掘的結果來推出殿閣的位置,彌勒寺的伽藍配置是三塔三殿式,中央是一座木造的九層佛塔,左右兩側各為一座石造的佛塔。每座塔的後方各有一座金堂,是標準的百濟式佛寺的配置。彌勒寺原本的建築面貌為何已不可考,復原模型所看到的樣子其實都是參考日本奈良許多佛寺,如知名的法隆寺等來復原的,如同三年前去過扶餘的定林寺址的復原模型一樣。

為何百濟佛寺的復原要參考日本的佛寺呢?百濟佛寺的木造建築至今並沒有留下任何可供憑弔的遺跡,日本的佛教是透過百濟傳入的,而當年從百濟傳入的佛法及建築工藝技術,對日本飛鳥時代的建築藝術有相當程度的影響。日本奈良的許多飛鳥時代的佛寺,據傳當初興建之時有不少百濟工匠參與,既然百濟的建築今已不存,日本飛鳥時代的佛寺建築便是能讓我們一窺百濟建築工藝最後的憑藉。

百濟這個國家對一般人來說應該是十分陌生,縱然有七百年的歷史,但在韓國也不是很受到重視。紀元前一世紀,當時朱蒙從東夫餘國避難到了卒本夫餘,當時的卒本夫餘王延陀勃見到朱蒙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於是便把第三個女兒召西奴嫁給他。由於延陀勃沒有兒子,在他過世之後,朱蒙承繼了卒本夫餘的王位,在紇升骨城建立了新的國家,國號高句麗,朱蒙便是高句麗的始祖東明聖王。

朱蒙和召西奴有二個兒子,大的叫沸流,小的叫溫祚。關於他們兄弟二人史料留有二種說法,一個說法是沸流和溫祚是朱蒙的親生兒子,另一個說法是召西奴在和朱蒙結婚之前曾為人妻,沸流和溫祚的親生父親是北夫餘王解夫婁的庶孫優台,他們二人是朱蒙的養子。而召西奴是朱蒙的第二任夫人,朱蒙先前在東夫餘的時候實際上已有一位夫人禮氏,也已生了一個兒子琉璃。高句麗建國之後,琉璃從東夫餘逃到了高句麗,朱蒙因此將其立為太子。由於琉璃的存在,擔心琉璃一旦即位之後沸流和溫祚可能不見容於琉璃,因此他們兄弟二人與母親召西奴毅然決定離開高句麗,往南方找尋新的土地建立新的國家。

一行人越過了樂浪一路往朝鮮半島南方前行,最後抵達了漢江流域。沸流認為臨海而居較好,選擇在漢江入海處的彌鄒忽建立國家,而溫祚則聽從下屬的意見擇定在於現今首爾附近漢江岸邊的慰禮城建國,國號「十濟」。由於彌鄒忽臨海土壤鹽鹼重難以耕作,人民生活十分困苦,而慰禮城的百姓們衣食卻漸富足。沸流因此感到羞愧對不起追隨的人民而自殺,彌鄒忽的人民也都搬到了慰禮城,溫祚也接納了他們,並因此將國號改為「百濟」。溫祚於西元前18年建立百濟,成為百濟的始祖溫祚王,以現今首爾為中心的漢江流域地區也從此成為半島文化發展的核心之一。

在溫祚王來到漢江流域之前,朝鮮半島南部已經有文明存在,主要有三大部落聯盟,統稱三韓。三韓由西至東分別為馬韓、弁韓、辰韓,其中以位於西南部的馬韓領域最大勢力最強。百濟初建國時僅是佔有慰禮城及周邊土地的小國,經過數十年的發展,百濟國力日強,逐漸開始向南征併原屬於馬韓的諸多部落。西元四世紀時,百濟已完全併吞原有馬韓的所有部落,成為朝鮮半島西南側的大國。而辰韓的其中一個邦國新羅,也吞併了原有的辰韓諸國,雄據半島東南隅。而弁韓則是發展成由大伽倻、金官伽倻等國所聯合而成的伽倻聯盟,位於百濟與新羅之間。朝鮮半島南部形成由百濟、新羅、伽倻三國並立的局勢。百濟上層統治者來自高句麗,其帶來了北方夫餘系民族的文化,但是構成百濟的主體民族仍是馬韓,南方韓系民族文化與北方夫餘系文化相互融合,開創了獨特的百濟文化之新頁。

這時候遼東和朝鮮半島北部局面亦已丕變。晉武帝司馬炎統一中原後大肆分封司馬氏宗族為諸侯王,晉武帝過世後次子即位,他就是說出傳世名言「何不食肉糜」的那位晉惠帝。晉惠帝本人無能無法處理朝政,使得晉惠帝的皇后賈南風得以操控朝政。賈南風先引汝南王司馬亮和楚王司馬瑋入京,消滅輔政的楊太后父親楊駿的勢力。而後賈南風又與司馬瑋聯手除掉司馬亮,隨後立即誣陷除掉司馬瑋,獨攬朝政後便謀畫廢除並殺害太子。趙王司馬倫以害死太子為由掌握禁軍起兵殺了賈南風,廢惠帝自立稱帝。其他司馬氏諸王看到大家爭權殺得不亦樂乎,也紛紛加入戰場來看看自己是不是有機會能掌權,司馬氏宗族之間血腥的相互殘殺自始不停,這就是史書上有名的「八王之亂」。

八王之亂的血腥鬥爭使得西晉中央政權喪失對地方的控制力,位居於西晉北方及西北的胡族在漢人官吏長期的欺壓和歧視下紛紛叛變,匈奴人劉淵稱帝建國,是為前趙,揭開中國歷史上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序曲。八王之亂後第十年,匈奴前趙發兵攻陷長安,西晉滅亡,中原短短三十七年的統一宣告結束,北方胡人諸國紛紛成立。

居住在遼東地區的主要為鮮卑族,東部鮮卑主要有三大氏族部落,分別為慕容部、宇文部,以及段部,其中慕容部最靠近高句麗。當時高句麗美川王趁著西晉內亂,出兵遼東入侵玄菟郡,並聯合宇文部和段部攻打慕容部。但宇文部一開始出師不利遭逢大敗,使得慕容部大舉攻入高句麗,俘虜千餘人。美川王過世之後,由兒子繼承王位,為高句麗第十六代國王故國原王。這時慕容部已經消滅宇文部和段部,建立新的國家,是為十六國之一的前燕。

西元342年時前燕太祖慕容皝為了解決後方邊界的威脅,大舉入侵高句麗,高句麗幾乎無力抵擋,前燕大軍一路打到了高句麗的首都國內城。前燕軍隊開掘故國原王的父親美川王的陵墓,把美川王的屍體挖出來帶走,而且故國原王的親生母親周氏也被抓回前燕。高句麗歷代積累的文化財寶全部被洗劫一空,前燕軍隊並放火燒毀高句麗王宮,把戰時首都丸都山城徹底夷為平地。

遭到前燕徹底打擊瀕臨亡國命運的故國原王,只能選擇向前燕稱臣納貢。前燕國勢日強,352年滅了冉魏後進入中原,遷都到現在的北京,並很快地平定了北方混亂的局勢。在入主中原後,高句麗已經不再是後方的大患,前燕選擇與高句麗和解,歸還了被擄至前燕的故國原王母親,並冊封故國原王為征東大將軍高句麗王,高句麗終於得以有喘息的機會。

北方由鮮卑慕容氏所建立的前燕徹底壓制著高句麗,使得高句麗幾不可能再向北方發展,高句麗只能把拓展的方向轉往南方。高句麗與南方的百濟之間原本還有個以漢人為主的樂浪郡和帶方郡存在,美川王之時高句麗入侵樂浪與帶方,向南擴張至大同江流域。介於高句麗和百濟之間的樂浪和帶方為高句麗所滅之後,緩衝地帶消失,高句麗的領土便直接與百濟接壤。欲往南發展的高句麗,與想向北拓展的百濟不可免地必然產生衝突。百濟第十三代國王近肖古王為了抵禦高句麗,與新羅和親結為同盟。

近肖古王二十四年(西元369年)高句麗故國原王親自帶兵駐屯百濟邊界,分兵侵奪百濟邊城。近肖古王派太子仇首帶兵追擊,大破高句麗軍,殺敵五千餘人。二年後高句麗再次入侵百濟,近肖古王於途中埋設伏兵,大敗高句麗。在高句麗連續多次入侵未果後,這年冬天近肖古王決定採取主動戰略,親自率領精兵三萬人,與太子仇首發兵北上攻打高句麗。百濟軍一路勢如破竹,沒多久就打到了平壤,高句麗故國原王為救平壤城,也親自率兵前來解圍。正當百濟與高句麗激戰之時,戰場硝煙密佈,一支流箭射了過來,不偏不倚射中故國原王。故國原王中箭後高句麗軍頓失主帥,高句麗只得緊急撤軍,受了重傷的故國原王沒過幾天就魂歸西天了。而原本的樂浪和帶方之地,也就是現今的黃海道和平壤周邊的部分平安道地區,全部落入百濟之手。

百濟在近肖古王之時達到空前的強盛,在擊敗高句麗後,百濟掌握了朝鮮半島局勢的主導權。近肖古王接連派出使臣到東晉和倭國交好,並積極推動中原、半島以及倭國間的轉口貿易,近肖古王也是中國和日本史書上第一位有記載的百濟王。百濟特別注重和倭國之間的關係,近肖古王曾經贈送一把七支刀給倭王以紀念百濟與倭國的同盟,那把七支刀至今仍珍藏於日本奈良縣的石上神宮之中。此外,百濟也應倭國的要求,派遣王仁和阿直歧等儒學者至倭國講學,漢字和儒學便是透過百濟傳入日本的,而後佛教也是藉由百濟傳入日本。直到百濟滅亡為止,百濟與日本之間保持著十分緊密的合作關係,而百濟文化和日本文化也因此於相互之間有很大的影響。

益山的彌勒寺址木造建築雖已不存在了,但是從百濟近肖古王開始百濟與日本之間文化上的緊密交流,使得我們在追尋百濟文化藝術的過往之時,還能有上古日本文化的相似之處可以參考。彌勒寺是百濟最大的佛寺,但為何最大的佛寺是建在南部的益山,而不是在百濟文化的中心漢江流域呢?這又得要從百濟與高句麗之間的爭端說起。

高句麗故國原王於與百濟之戰中身亡,使得高句麗與百濟這二個同源於東明聖王朱蒙後代的國家成為不共載天的世仇。百濟與高句麗的關係變得十分惡劣,一直到百濟最後一位國王義慈王時期為止,百濟與高句麗一直都是恨不得消滅對方的敵對狀態。高句麗故國原王戰死,接連敗給前燕和百濟,損失大片國土,國力大傷已無力再向外擴張。而後繼位的故國原王的兒子小獸林王和故國壤王,也只能改以休養生息,整理典章制度並導入佛教安定民心的策略,極力避免與鄰國之間的衝突。

世間萬物生滅無常,沒有任何一物是恆常不變的,盛極一時的百濟亦然。高句麗在經過兩代的休養生息後,國力逐漸恢復,這時王位已經傳到了故國原王的孫子,高句麗第十九代國王廣開土王。爺爺因百濟而死始終是廣開土王揮之不去的陰影,在廣開土王之即位之初,便開始趁隙侵攻百濟,先佔領了北方的石峴城等數地後,以此為基地帶領大軍向百濟的關彌城進軍。關彌城是四面臨水絕壁易守難攻的天然要塞,也是百濟北方與高句麗對峙最重要的屏障,廣開土王分軍七路花費二十餘天終於拿下關彌城,從此也注定了百濟霸業的衰落。這時百濟已由近肖古王的曾孫第十七代阿莘王即位,阿莘王即位後便時時刻刻想著要奪回被高句麗佔領的關彌城,便向多次向高句麗發動攻勢,嘗試收回失土但屢嘗敗績。阿莘王四年(395年)時,百濟軍隊曾一度打進浿水之畔,也就是現今的大同江,但最後廣開土王親自領兵大敗百濟,百濟軍被俘虜八千餘人。百濟在連番敗於高句麗後,內部政局開始產生動盪,阿莘王為了抵禦高句麗的入侵,在百濟與高句麗邊界的陸路上部署重兵,嚴防高句麗從陸上進攻。

然而出乎阿莘王意料之外,隔年廣開土王不走陸路,而改以海路進攻百濟的首都慰禮城。廣開土王帶領水軍數萬人乘船渡海從漢江河口溯河而上,百濟在遭遇預料之外的攻擊一時方寸大亂,漢江以北五十八個城不費多少力氣全部落入高句麗手中。在佔有漢江北岸後,高句麗軍開始渡過漢江兵臨漢江南岸的慰禮城下,這時慰禮城的守軍根本無以抵禦高句麗的攻勢,百濟阿莘王最後只能選擇向廣開土王開城投降,在廣開土王面前下跪,並以百濟王族及臣子十人送至高句麗作為人質以擔保。阿莘王保住了性命和百濟的延續,但這卻是百濟歷史上未曾有過的恥辱,百濟的全盛期至此完全結束,朝鮮半島局勢的主導權轉落到了高句麗的手中。

然而百濟的厄運並未因此結束,廣開土王過世後由兒子即位,是為高句麗第二十代國王長壽王。長壽王即位後第十五年將國都由位於現今中國吉林省集安縣的國內城遷至平壤城,也宣示著將發展的方向轉向南方,百濟和新羅皆感到莫大的壓力。長壽王正如其謚號十分長壽,享壽九十七歲在位七十八年,長壽王在位其間,百濟仍未忘記阿莘王之恥辱,百濟與高句麗邊界的大小紛爭不斷。長壽王在位後期,這時百濟已經是阿莘王的玄孫第二十一代蓋鹵王在位。蓋鹵王也沒有忘記高句麗帶給百濟的恥辱,即位後也一直想辦法奪回高句麗佔領的領土並找回百濟的光榮。蓋鹵王曾遣使帶國書到北魏,向北魏提議聯手從南北合力夾攻高句麗,但是北魏並沒有回覆蓋鹵王的提議,蓋鹵王一氣之下便斷絕了與北魏的交流。北魏不理會百濟的提議,主要在於當時北魏與高句麗的關係已漸改善,北魏不想額外生事。

高句麗長壽王得知百濟欲謀聯合北魏夾攻高句麗,便開始籌思要徹底征服百濟的計畫。不過百濟雖不復當年的榮景,但也不是可以小覷的角色,要征服百濟最好的方法便是先削弱百濟的國力,再乘隙發兵進攻。但是要如何才能削弱百濟國力呢?長壽王尋思多時仍無善法,這時有一位僧侶名叫道琳,向長壽王自薦願意當間諜前往百濟。

道琳到了百濟之後,知道蓋鹵王非常喜愛圍棋,他便找尋機會以僧人的身份得見蓋鹵王。有天終於遇到了機會見到蓋鹵王,便立即上前向蓋鹵王自薦自己十分精於圍棋,蓋鹵王一聽大喜,便命人立刻拿棋盤來與道琳對奕。在經過一番對戰之後,蓋鹵王發現道琳果然是箇中高手,甚感相見恨晚,便待其為上賓,准許他出入王宮來與蓋鹵王下棋,與道琳之間的關係日益親近。

有一天道琳向蓋鹵王建言,說道百濟四面皆天險無人敢犯,乃是雄霸一方之國,但是都城裡面城墎不修,宮闕頹敝,實在難以彰顯百濟之威容。蓋鹵王聽見道琳的建議,覺得頗有道理,便開始大量召集民工修建王宮和慰禮城。百濟耗費國庫鉅資大興土木,而人民也因大幅徵調勞役而感疲弊。道琳見到策略奏效,便連夜逃回高句麗向長壽王報告此事,征討百濟的時機已然來到。

長壽王親征發兵三萬人向百濟進軍,百濟由於軍民疲弊困頓幾無抵抗高句麗大軍之力,不到十日高句麗軍已進逼首都慰禮城下。蓋鹵王急忙召見太子牟都,蓋鹵王自知相信奸言而讓國家落到如此地步,一切都是自己的責任,於是命令太子牟都趕快逃離慰禮城向新羅求援以解高句麗之圍。在牟都火速離開慰禮城後,七天後慰禮城就失守了,蓋鹵王和騎兵數十人連忙逃出慰禮城,但逃沒多遠在阿且城被高句麗軍給逮到,蓋鹵王被處刑殺害,漢江流域所有城池悉數為高句麗所佔領。

牟都趕到了新羅請其派兵援助,當時的新羅國王慈悲麻立干派遣一萬名士兵幫助牟都,但為時已晚。百濟始祖溫祚王建國以來的根基,富庶的漢江流域已經被高句麗完全佔領,重要的戰略要地已皆落入高句麗手中,百濟實際上已經是亡國的狀態了。牟都只得在再往更南方的錦江流域的熊津城重新建立百濟,是為百濟第二十二代國王文周王,這時是西元475年。熊津位於現今忠清南道公州市,是緊臨著錦江邊的一個山城,地勢易守難攻以防高句麗再次入侵。百濟失去了漢江流域,在錦江流域重新建國,百濟王室在喪失了大片領土和人民南遷後,不得不依賴原有的百濟貴族與當地的馬韓貴族的協助,但卻使得南遷後之百濟王權一直不穩固。文周王最後被兵官佐平解仇暗殺,而後的三斤王、東城王皆是在貴族權力鬥爭紛亂下的犧牲品。一直到蓋鹵王的曾孫,百濟第二十五代國王武寧王才終於牽制貴族勢力穩住局勢,並力抗北方高句麗和靺鞨的入侵,讓南遷後的百濟終於穩定下來。

武寧王可以說是百濟中興之君主,百濟逐漸恢復了南遷以前的國力,武寧王並積極於外交上與新羅、倭國,以及中原南朝梁國往來以抗衡高句麗。武寧王過世後,由長子明襛即位,是為聖王。聖王延續父親武寧王的中興政策,百濟國力日盛,在聖王十六年(西元538年)將都城從熊津遷到錦江更下游的泗沘,也就是現今忠清南道扶餘郡,並且將國號改為「南扶餘」。熊津雖是個易守難攻的山城,但是地勢卻限制了百濟的發展,在高句麗入侵已非重大威脅之後,聖王決定將首都遷到更加開闊的平野之泗沘城並改了百濟的國號,說明了百濟再次革新的決心。

聖王在位之時與高句麗邊境時有爭奪,而聖王也始終沒有忘記要收回被高句麗佔領的漢江流域失土的使命。百濟南遷之後長年與新羅緊密結盟以共同抵禦高句麗的南侵,聖王亦十分重視與新羅的聯盟,努力與新羅保持友好關係。西元551年,在西伯利亞與蒙古草原興起的突厥發兵攻打高句麗邊境的新城和白巖城,高句麗陽原王發兵一萬人抵禦突厥的入侵。聖王見到高句麗窮於應付突厥,知道機會來了,便聯合新羅出兵北上攻打高句麗。百濟新羅聯軍接連攻克漢江流域的高句麗城池,逐步收復百濟故土漢江流域谷地,最後百濟終於從高句麗手中收回故都漢城,聖王終於洗脫了敗於高句麗的蓋鹵王的遺恨。

百濟收回了故土,但卻沒想到厄運隨之而來。新羅第二十四代國王真興王在與百濟聯手擊敗高句麗之後,卻暗自有了其它的盤算。新羅秘密遣使到高句麗與其達成了隱密的協議,新羅暗自調動軍隊,表面上假裝是要幫助百濟的援軍,百濟雖覺察新羅軍隊調動,但只當作是友軍的軍事行動,並未加以設防。原本以為要來幫助自己的友軍,卻突然開始展開襲擊。百濟駐守在漢江流域的軍隊在毫無預警及防備的情況下遭到新羅軍多路同時奇襲,深諳百濟軍虛實的新羅很快便擊潰毫無防備的百濟軍,百濟兵士竄逃四散,新羅很快便佔領了漢江流域諸城,連百濟故都漢城也落入新羅手中。百濟再次失去建國的根基漢江流域之地,但這次卻是轉落到盟友新羅之手。

聖王對於新羅毫無信義的背叛十分憤怒,隔年親自率兵與太子扶餘昌及倭國、伽倻聯軍三萬人征討新羅。聖王帶兵西進攻打新羅邊境的管山城,起初百濟接連報捷,新羅角干于德接戰連連失利,百濟軍步步進逼。新羅趕忙調動漢江流域的駐軍,由軍主金武力領兵抵擋百濟的攻勢。就在三年山城酣戰之時,聖王為了激勵百濟將士的士氣,決定趁著夜色掩護,由五十名禁衛軍護衛前往戰場。但這個消息卻被新羅的裨將都刀所截獲。都刀派遣數千軍士,隱藏埋伏於半路之中。聖王和禁衛軍經過之時,埋伏的新羅軍一擁而出,雖然努力一番廝戰,但終究寡不敵眾,聖王最後被都刀所擒,就在刀下結束了壯烈的一生。在聖王遭殺害之後,新羅乘勢追擊百濟聯軍,失去主帥的百濟軍士氣跌落谷底難以再戰,最終三萬大軍盡遭新羅殲滅,幾無還者。

聖王的遺體被運回新羅首都徐羅伐,而新羅最後僅歸還聖王的屍身給百濟,卻未送還聖王的頭顱,這對於百濟而言是莫大的恥辱。百濟在失去三萬大軍後,已無再發動大型軍事行動的可能,僅能採取守勢以自保。新羅背棄盟約佔領故土,又殺害百濟國王迭加羞辱,自此百濟和新羅二國成為永遠的世仇,羅濟二國關係陷入極度惡劣的冰點。

益山市隔著錦江和北面的扶餘郡相望,過了錦江,便是那百濟聖王所興建的首都泗沘城。然而,為何百濟最大的佛寺彌勒寺選擇蓋在益山,而不是百濟的首都泗沘呢?

這要從一個故事講起,在百濟和新羅交惡的氛圍中,一個關於百濟國王和新羅公主的動人愛情傳說。

(下集待續)

2011年2月1日 星期二

2010年12月韓國行 — 第三天 (12/3) 下集

沿著全州川邊繼續向南步行,沒多久便來到致命者山聖地的入口。

致命者山聖地登山入口
致命者山其實就是僧岩山,在1914年後天主教的殉教者移葬至僧岩山的山頂,所以又被稱作致命者山。葬在致命者山頂上的,便是於1801年辛酉邪獄時被處死殉教的柳恒儉一家人。二百年前的辛酉邪獄在韓國的天主教發展上是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而其發生的原因,卻是與朝鮮晚期的政治及社會習習相關。

1592年的壬辰倭亂,日本大軍的戰火幾乎燒遍朝鮮全境。隨後1627年丁卯胡亂及1636年丙子胡亂,皇太極帶大軍接連攻入朝鮮的首都漢陽,朝鮮國王仁祖最後不得不向皇太極下跪,承認臣屬於新興的清國,而斷絕和明國的一切關係。不到五十年間,朝鮮經歷了倭亂和胡亂,全國各地的戰亂,使得人口大量銳滅,農業生產力遭到嚴重破壞,經濟力大幅衰退。戰亂導致朝鮮社會長期凋敝,一直到肅宗和英祖時期由於大同法、貨幣以及均役法等制度改革,才讓朝鮮逐漸回復生氣。然而在政治上,朝鮮士大夫的朋黨之爭卻是益發激烈。在宣祖時期壬辰倭亂前所形成的東人黨和西人黨,在朝政各處勢力爭奪下相互傾軋,一派得勢必然清算對立的黨派,然而得勢的一方卻因權力利益問題而再次分裂成不同黨派,腥風血雨的殘酷黨爭一次次刻劃著朝鮮後期的政治史,若對韓國古裝劇有興趣的話應該對朝鮮的黨爭不陌生吧。

肅宗在面對當時兩大朋黨西人和南人之間的互鬥,憑著高明的政治手腕利用兩黨之間的互鬥以增強王權。肅宗利用國王的用捨黜陟權,形成肅宗時期的換局政治,西人和南人多次換局輪番掌握朝政。每一次的換局皆是牽連各派勢力的爭鬥的重大政治問題,加上肅宗後宮間的糾葛,隨之而來的便是殘酷的清洗。最有名的便是肅宗十五年(1689年)的己巳換局,以及肅宗二十年(1694年)的甲戍換局。己巳換局使得掌權的西人失勢,西人首領宋時烈被賜死,朝政落入南人手中。而南人所支持的淑媛張氏被冊封為禧嬪,而西人支持的王妃閔氏(仁顯王后)則被廢黜為庶人。但五年後甲戍換局,當時已成為王妃的張禧嬪被降回嬪,被廢位的仁顯王后復位,而南人則被賜死或流放,而最後由西人分裂出來的少論派掌握朝政。肅宗時期的張禧嬪和仁顯王后以及南人與西人間黨爭的故事可說是韓國古裝劇最常翻拍的題材了。

南人被清洗之後勢力大為衰落,而西人這時已分裂成老論和少論兩派,黨爭逐漸轉移到老論與少論的對立。在世子問題上,老論和少論的對立激化。少論一派支持張禧嬪所生的世子,而老論則支援淑嬪崔氏所生的延礽君。後來因張禧嬪賜死問題,少論一派失勢,政權落入老論手中。肅宗昇遐後,由世子即位,是為景宗。由於景宗身體孱弱且有痼疾不能生育,在掌握政權的老論主導下,景宗冊封弟弟延礽君為王世弟,指定其為繼承人。但是老論派進一步想要利用景宗身體狀況不佳欲使延礽君代理聽政的過激行動,引起了景宗的恐慌。景宗與少論聯手,少論派大臣聯合全國儒生上書直陳老論派代理聽政之不當,加上老論派對於代理聽政的行動態度前後不一,使得老論派大臣失去正當性而遭彈劾罷職。少論派利用這個機會,進一步誣告老論派有人計畫逆謀弒害景宗擁立延礽君,大肆清洗老論派,從而掌握政權。

在老論派失勢之後,延礽君的性命受到了威脅,幸而在父親肅宗的王后仁元大妃的保護下而得以保全。還好景宗身體不好活得不久,在位四年就昇遐了。由於景宗沒有後嗣,加上肅宗也只有景宗和延礽君二個兒子,沒有其他兄弟,王世弟延礽君還是順利繼承了王位,是為英祖。英祖即位後少論隨即遭到肅清,老論勢力再度登場。不過歷經黨爭的苦楚在危機中登上王位的英祖,感於黨爭的腐敗,極力想消除黨派間的爭權,因此有了著名的「蕩平策」。蕩平一名來自《尚書》中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標示著英祖所希望的沒有黨派偏私的王道政治。對於當時的四個黨派,老論、少論、南人、小北,英祖強調四色均用,並採行雙舉互對的方式,在職位上安排對立的黨派相互牽制以維持均勢,例如領議政是老論,那麼右議政就必須是少論。蕩平策確保了沒有一個黨派能夠完全掌握朝政,英祖並實施了諸多如禁止同黨派間姻親等政策,極力防堵朋黨政治的弊端。

英祖的蕩平策頗有成效,各黨畏於英祖強勢王權,表面上的黨爭漸消弭,轉化為檯面下的潛流。然而英祖時期一個重大的政治事件又讓朋黨再次陷於分裂,那便是歷史之謎的思悼世子事件,史稱壬午禍變。英祖的第一個兒子孝章世子十歲就過世了,之後七年都沒有生下任何兒子,讓英祖十分著急。在英祖十一年(1735年),暎嬪李氏終於生下了一個兒子,英祖非常高興,出生沒多久就冊封為世子。英祖對世子的期望很高,管教也很嚴格,但是英祖的個性又很是急躁,世子表現稍有不慎便換來英祖一頓嚴厲的責罵,使得世子變得很畏懼父親。

世子十五歲的時候,英祖因健康問題,要世子代理聽政。在英祖高壓王權之下潛藏的黨派之爭,這時換了個年輕的世子聽政,各個黨派莫不想抓住這個時機以擴權,老論一派便趁隙離間英祖和世子之間的關係。老論透過貞純王后和淑儀文氏向英祖進讒言,使得英祖大怒認為世子無能,把世子找來嚴厲地痛罵一頓。世子對於父親的懼怕讓世子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想盡辦法避免見到父親。世子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合英祖的意,而英祖卻也從不明說,只是一昧地責罵,父子兩人無法溝通而漸行漸遠。韓國的歷史教科書裡面說世子是黨爭之下的犧牲品,但是我個人傾向相信世子的妻子惠慶宮洪氏所著的《恨中錄》裡面的說法。黨爭確是催化世子和英祖之間的裂痕,但在動輒得咎的精神壓力下,世子後來似乎有極嚴重的精神疾病,發作之時常虐殺宮人,甚至世子最愛的景嬪朴氏也被世子毆打致死。此外世子還有很多異常的行為,使得英祖對世子徹底失望。世子的精神病已嚴重威脅王室的安全,加上老論派批判世子暴行的上疏,使得英祖最後決定親手處決自己的兒子,將世子關在米櫃中八天活活餓死。世子死了之後英祖相當後悔,雖是不得已但仍讓英祖十分哀痛,英祖給了世子「思悼」這個謚號以表達對世子之死的哀悼。英祖在治世上的評價很高,被認為是僅次於太宗和世宗的英明君主,然而英祖卻是個失敗的父親,不知如何跟子女溝通而導致無法挽回的悲劇。

因為思悼世子事件,使得朋黨又出現新的變化。以世子的岳父領議政洪鳳漢為首的一部分老論派,與少論和南人合流,同情思悼世子,對英祖的作法表示不滿,形成了「時派」。而計畫挑撥世子和英祖關係,以貞純王后父親金漢耉與金龜柱為首的大部分老論派,則是贊同英祖的處置,形成了「僻派」,自此朝政逐漸轉化為時派與僻派的對立。

在士大夫汲汲於黨爭之時,朝鮮的社會和學術思想也開始在轉變。隨著戰亂帶來的農業經濟上的破壞,對於朝鮮建國以來奉為圭臬的性理學,許多儒學者對於其總是唱高調的性理學本質開始有了反思。為了重整戰亂後破敗凋敝的社會,農田水利、土地丈量、算數、天文、機械等實用的科學技術開始受到儒學者們的重視。以往這些科學技術都是中人階級的官員在學習的,兩班貴族認為這些實用技術和儒家的統治學說相比根本是枝微的小技而不屑一顧。但在壬辰倭亂之後,逐漸開始有儒學者投入實用技術的研究,促成了「實學」的興起。

推動實學發展的其中一個力量,那就是透過中原明國和清國間接傳入的西學。朝鮮每年固定都會派遺使節團到中原王朝,派遺到明朝的稱為朝天使,而之後派遣到清朝的則稱為燕行使,一般都是在冬至和正月的時候派遣使節,另外有特別的情況亦會加派使節團。使節團的任務很多,除了外交事宜之外,還包括朝貢貿易、了解明清王朝的現狀、國際局勢、觀察風土民情,以及學術上的交流等等。明朝中期以後,西班牙耶穌會的傳教士前仆後繼地來到中土,帶來了西方先進的科學文明,以及他們的終極使命—天主教。許多西方的天文、曆算、數學、物理、醫學,以及天主教相關的書籍都由傳教士和對西方文明感興趣的文臣們翻譯成漢文書籍。朝鮮的使臣們,在北京有了和西學交流的機會,並且帶回了許多西學相關的漢文書籍回到朝鮮。

西學傳入朝鮮的發端不可不提的就是李睟光,他在壬辰倭亂後以奏請使的身份多次前往明國的燕京,和明國、琉球、安南、暹羅等國的使臣交流,並且將許多西方文明技術及義大利神父所著的《天主實義》等書籍帶回了朝鮮,成為朝鮮最先導入西學的先驅。李睟光晚年留下一部著作《芝峰類說》,是朝鮮第一本百科全書,有系統地介紹了西方的技術和天主教相關的教義。到了英祖時期,實學已漸成風氣,洪大容、李瀷等著名實學家輩出。

英祖是朝鮮史上最長壽且在位最久的君主,在位五十一年於八十三歲時昇遐。英祖過世後,由思悼世子的兒子,世孫李祘繼位,是為正祖。正祖延續英祖的蕩平策,並且設立奎章閣整理典章制度並拔擢人材,有人稱正祖時期為朝鮮的文藝復興時代。正祖對於攸關民生的實學亦相關重視,重用許多實學者,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韓國古裝劇常出現的丁若鏞了。正祖八年(1784年)作為冬至使前往北京的李承薰,在北京的天主教堂受洗,成為朝鮮最初的天主教徒,返國後開始秘密傳教,這是朝鮮天主教作為宗教傳播之始。

當時朝鮮的社會階層亦開始漸有思變之勢,庶孽階層的不公待遇逐漸成為社會問題。庶孽指的是兩班貴族和妾所生的庶出子女,庶孽無法具有兩班的身份,依其母親的身份而為良民或賤民。從太宗頒行庶孽禁錮法以來,庶孽參加科舉處處受限,就算考上也只能擔任低層的職位。庶孽多出身班家,受過較好的教育,但卻無法有均等的參政機會,隨著庶孽人數的增加,在英祖時庶孽的人口數已近全國總數的一半,其不滿已是積怨甚久。英祖四十八年(1772年)時頒行了庶孽通清法,削除許多不公的登用方式,而且英祖也破格錄用許多庶孽為大臣,嚴格禁錮的社會階級開始有了變化。隨著社會思想的變動及天主教教義的流佈,天主教的人皆平等的觀念漸受中下階層人民的歡迎,教眾在教內皆是弟兄,而無兩班、良民、賤民之別。

李瀷和丁若鏞皆是南人出身,而對於西學及天主教抱持好感者也以南人和少論較多,而老論一派則多是堅守程朱理學的正統性,排斥西學更嚴拒天主教。於是原本因為政治事件形成對立的時派和僻派,更增添了思想上的對立。傾向接受西學與天主教的時派被稱作「信西派」,而排斥西學的僻派又被稱作「攻西派」,於是天主教不但成為儒教思想上的挑戰者,更成為了黨爭的工具。

正祖時期在全羅道珍山郡有位名為尹持忠的人,他是丁若鏞的表兄弟。他向丁若鏞兄弟求教學習天主教的教義,之後便入教成為教徒,教名為保羅。正祖十五年(1791年)尹持忠的母親過世,尹持忠堅持以天主教的儀式舉行葬體,拒絕任何祭祀並燒毀了母親的神主牌位。這個在儒教眼中被視為大不孝的行為,被人告發後被移送全州監營。這件事傳到中央,在朝政上引起極大的波瀾。當時正祖重用的要臣多是時派,僻派的勢力屢遭壓抑。尹持忠信奉天主教的不孝事件,給了老論僻派一個絕好的機會,攻西派與信西派的爭鬥於是白熱化。在不忠不孝的大義名分下,正祖只能將其發還珍山郡守,以無君無父的大逆罪名,將尹持忠以及其表兄弟權尚然判處斬首之刑,成為韓國天主教最初的殉教者。這年是辛亥年,此事件被稱作辛亥教難。教難使得支持正祖的時派勢力受到打擊,也讓信西和攻西的爭論自此爭鬥不休。

在全州有一位叫作柳恒儉的人,他是尹持忠的表弟,他從尹持忠那裡拿到了天主教的書籍,閱讀之後大為拜服,便向當時有名的天主教學者權日身學習並入教,教名為奧古斯丁。由於當時朝鮮的天主教都是地下活動,並沒有得到羅馬教廷的認可,朝鮮的天主教徒自行授予聖職,此稱為假聖職制度。柳恒儉在這樣的制度下被任命為神父,返回故鄉全州開始傳教,被稱為湖南的使徒。但後來在仔細了解教義後,發現假聖職制度是瀆聖的行為,於是他便寫信給在北京的主教詢問。北京主教了解這個事實後,由於朝鮮嚴禁西洋人入國,於是便派遣和朝鮮人相貌相似的清國人周文謨神父進入朝鮮主持教務。柳恒儉幫助周文謨神父進入朝鮮,在周文謨神父到全州的時候便住在柳恒儉家中,與柳恒儉一起投入湖南的傳教活動。

受到父親柳恒儉的影響,柳恒儉的兒子們也都十分虔誠信仰天主教,柳恒儉的大兒子柳重哲更是發願要終身侍奉天主。柳重哲在十六歲的時候遇見來到全州的周文謨神父,向神父傳達了這個意願。二年後周文謨神父到了漢陽,在漢陽遇見一位兩班家的女子,名字叫作李順伊。她是朝鮮太宗的第十四世孫,她的母親正是當時天主教學者權日身的妹妹,故自幼便篤信天主教,她亦向神父表明想要侍奉天主,希望神父幫她想辦法。但是當時朝鮮仍是儒教當道,而且朝鮮的習俗是早婚,按朱子家禮在十五歲時就要行成年禮,男子要行冠禮,女子則是行笄禮。一般朝鮮男女在成年禮後就要準備婚禮,也有在成年之前就結婚的。對女生來說成年不一定會行笄禮,很多時候是直接以婚禮代替笄禮。因此若是堅守獨身不婚侍奉天主的話,是不見容於當時的朝鮮社會的。周文謨神父這時便想起了住在全州的柳重哲,在周神父的安排下,柳重哲和李順伊舉行婚禮結為夫妻,這時柳重哲是十八歲,而李順伊是十五歲。柳重哲和李順伊二人回到全州後,在父母面前立下童貞誓約,兩人相約將像兄妹般過著童貞的生活。

正祖承繼英祖的衣缽,延續蕩平策壓制黨爭並致力於文藝及民生的復興,但可惜的是正祖沒有像英祖那麼長壽。正祖在位二十四年,於四十九歲時因急病昇遐。正祖只有二個兒子,宜嬪成氏所生的文孝世子很早就過世了,而後綏嬪朴氏所生的王子李玜被封為世子。正祖昇遐後,世子繼位,是為純祖。純祖即位時只有十一歲尚未成年,因此是由大王大妃也就是英祖的繼妃貞純王后垂簾聽政。英祖和正祖苦心經營的蕩平策,在貞純王后垂簾聽政後便毀於一旦。貞純王后將遠房堂哥老論僻派金觀柱任命為吏曹參判開始,大舉登用老論僻派使其把持要職,僻派得勢後便大肆肅清時派。對付時派的一個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天主教。不但能將動搖儒學階級統治思想根本的天主教徹底禁絕,更能藉此一舉消滅支持天主教的時派勢力,可謂一石二鳥。貞純王后在純祖登基之時即公布斥邪的命令,宣布天主教為邪教,開始大肆彈壓天主教徒。

純祖元年(1801年)貞純王后頒布天主教禁止令,並利用朝鮮建國以來實行的五家作統法,強力搜捕天主教徒。五家作統法是朝鮮時期為了維持治安及便於行政所實行的互保制度,將五戶人家集合為一統,設立其中一家為統主負責管理。在肅宗的父親顯宗時期以後,逐漸轉化為相互監視犯罪的連坐制度,並在肅宗時期進一步強化,類似於臺灣在日治時期所實施的保甲制度。在五家作統法的制度下,若是統內有天主教徒卻未舉報,那麼該統的五家都要連坐。因此朝鮮全國各地天主教徒紛紛遭到告發並逮捕處決,全國陷入一片血海。周文謨神父為了保護教徒,主動向朝鮮政府投案,遭到處死。然而對天主教的迫害並未因此平息,躲在忠清道堤川的天主教徒南人黃嗣永,秘密地寫了一封帛書給北京的主教,詳細描述朝鮮迫害天主教的狀況,並請主教上告清國皇帝,將朝鮮併為清國的一省以維護宗教自由,甚而期請西方列強出兵以武力壓制朝鮮。這個帛書後來在途中被朝鮮政府截獲,黃嗣永遭逮捕處決。自此所有的天主教徒都揹上了叛國的罪名,與天主教有關連的時派大臣,如李承薫、權哲身、丁若鍾、丁若鏞等人,不是遭到處死就是被流放。

在禁止令下達後,全州最先被逮捕的便是柳恒儉一家人,柳恒儉和兒子柳重哲、柳文碩等人被押送到漢陽,在鞠廳內被拷問後以大逆不道之罪判處死刑,發還全州後就在全州南門外現在殿洞聖堂的位置,凌遲處死。而後包括柳恒儉的妻子申喜,以及柳重哲的妻子李順伊等人也被逮捕,在全州城外的樹林斬首處死。這一年是辛酉年,故這次大規模的天主教迫害事件便稱為辛酉邪獄。

辛酉邪獄大肆肅清南人及少論一派,老論僻派掌握了全部的政權,但是朋黨政治自此已成強弩之末。四年後純祖成年,貞純王后撤簾還政,隔年便逝世了。隨著貞純王后和金觀柱等人離世,老論亦開始沒落。純祖的岳父,安東金氏出身的金祖淳利用純祖的信賴獨攬朝政,並安插安東金氏家族出身者位居要職。朝鮮三百年來殘酷的朋黨政治終於落幕,然取而代之的,是以同族血緣獨佔朝政,由外戚安東金氏一族開始的更加腐敗的勢道政治。

致命者山聖地登山入口的耶穌像
從致命者山聖地入口向上爬不久,便會看到一尊張開雙臂的耶穌像。張開雙臂的耶穌,看似想將這個世間受盡苦難的眾生們擁入懷中。雖然不是基督徒,但想起了二百年前受盡逼迫的殉教者們,希望他們真的能安息在天主的懷抱之中。繼續向前行,不久會遇到一個叉路口,向左側是十字架之路,向右側是通往聖職者墓地。實際上這兩條路最後是相通的,不管選擇哪一條最後都會繞一圈回到原地,我選擇了先從十字架之路往上爬。

十字架之路
十字架之路隨著一步步往上爬,每隔一段路就會有一個十字架。十字架上面都寫有韓文,每個十字架的韓文內容都不同。內容從耶穌被判死刑,背著沉重的十字架,一步一步氣力漸耗盡,而後被釘在十字架上,氣力衰竭最後斷氣,一路上會遇到十四個十字架。每往致命者山登上一步,就像是隨著耶穌走過祂的人生最後一程。當時的天氣十分寒冷,走在十字架之路不見一人,不過倒也不以為意,靜謚的路途對於殉教者是更好的懷念吧。

山頂聖堂
走完十字架之路,體驗了耶穌邁向死亡的最後一程。但是最後一個十字架寫的卻是耶穌的弟子埋葬祂的屍身,而不是我預期的耶穌復活的內容。走過最後一個十字架,前向在樹林的間隙中隱約可以見到一座聖堂,或許要探詢復活的象徵是在那聖堂裡面吧。不過並沒有走向聖堂,而是繼續向山頂爬去。不一會兒終於到了聖堂後方山頂上的一片平地,映入眼簾的便是努力爬上山來的目的,埋葬柳恒儉一家人的天主教殉教者墓。

天主教殉教者墓(童貞夫妻墓)
原本柳恒儉、柳重哲、李順伊等人被處死之後,遺體被埋在全州城外的草南里。在1914年時,由殿洞聖堂的Baudounet神父將其移葬至此。柳恒儉及其妻子申喜,大兒子柳重哲及兒媳李順伊,二兒子柳文哲,弟媳李六喜,以及侄子柳重誠七人合葬於此。柳重哲和李順伊,這對世上唯一的一對為了天主教殉教的童貞夫妻,韓國天主教會稱之為是珍珠中的珍珠,因此這個墓又被稱為童貞夫妻墓。柳重哲的教名是約翰,而李順伊的教名是呂佳田(Lutgardis 루갈다),故致命者山也被稱作呂佳田山(루갈다산)。

我在他們的墳前佇立了好久,在書本裡讀過的朝鮮的黨爭和天主教的過往在腦海中一幕幕地恍若真實般在眼前閃過,為了堅守自己的信仰,成為了朝鮮朋黨政治之下無辜的犧牲品。柳恒儉一家七個人還能被後人記下名字追悼,但二百年前的邪獄迫害,更多那上百成千的犧牲者又何嘗在這險惡的人世間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呢。歷史的記憶是多麼地沉重,若不要去知道那麼多朝鮮的過往,或許也就不會陷入那令人糾結的感傷之中了吧。在墳前向殉教者們深深行禮,雖然宗教立場不同,但那謹守戒律過著童貞生活,並堅持信仰而犧牲性命的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也已成為了我的記憶的一部分。

致命者山頂上
抬頭上望,在山頂處立著一個十字架,從殉教者墓後方有一條小路可以繼續爬到致命者山的最高點。沿著小路向上爬不久,便來到十字架旁。不過山頂上的風非常的大,而且沿著稜線上行沒有避風之處,山頂的立地也極窄迫,若手不攙扶旁邊的樹幹在大風之中幾乎是無法站穩。陣陣襲來的寒風終於讓人體會到所謂的寒風刺骨究竟是何含意了,那凜冽的寒風就像吹進整個身軀裡面,寒意是從骨子裡面向外滲透出來。想起了柳恒儉一家在二百年前殉教之時,也是在這樣刮著寒風的冬日時節走到生命的盡頭,這山頂不稍暫歇的寒風,或許正是訴說著殉教者們的悲戚吧。十字架旁有塊奇岩,從某個角度看上去很像是個在祈禱的女子,也許她正是為了殉教者們的安息及世間苦難的眾生們祈禱著吧。

致命者山頂上俯望全州市區
從山頂下來,循著另一條路走下致命者山,沿途可以從不同高度眺望整個全州,步換景移。到了山腰之處,可以見到天主教聖職者墓地,其主要是埋葬全州歷任的天主教聖職人員。

天主教聖職者墓地
離開了致命者山,深深地祈願這樣的迫害在世界各地都不會再重演,相信這也是百年前殉教者們的希望吧。沿著原路走回麒麟大路上,走過梨木臺後再繼續向北行,終於在右方看到了天主教全州教區廳。

天主教全州教區廳
若是沒有聽從觀光案內所小姐的指引,我本來是要從天主教全州教區廳的後方那條路走到軍警公墓,再從公墓後方的山路爬到僧岩山的另外一側,去探訪後百濟時期的東固山城和甄萱王宮址。但是因為聽信了指引讓我在麒麟大路上數度徘徊找不到登山的入口,反而給了我走訪僧岩寺和致命者山聖地的機會,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麼樣出其不意,這也是旅行讓人領悟到最珍貴的東西之一。到此之時已近午時,已沒有時間得以翻過後山去親自去憑弔雄霸一時的後百濟王甄萱所留下的痕跡了。

遠望著僧岩山,遙想後山那側就是風起雲湧的後三國時期,甄萱大王就在這裡重新讓百濟這個消失了三百年的名字在歷史上復活,花費了數十年的光陰,終於拿下新羅的大耶城,揮軍徐羅伐佔領新羅王宮,除掉新羅倒數第二位國王景哀王,一雪三百年前百濟義慈王所遭遇的亡國之恨。而高麗太祖王建為救新羅率兵親征,卻被甄萱圍困在大邱附近的八公山中,最後高麗全軍覆沒,王建的愛將申崇謙為救王建出逃壯烈犧牲,只有王建一個人活著逃出來。如此叱吒風雲的後百濟王國,接連擊敗新羅和高麗,然而最後卻因王位繼承的問題,甄萱的長子神劍發動政變奪取了政權,甄萱被軟禁後不得己偷偷潛逃到高麗去投靠王建。最後甄萱和王建聯手出兵攻打自己的兒子神劍,由甄萱親手消滅自己費盡一生的心血所建立的國家,百濟這個名字從此也被世人所淡忘。

想起一代豪傑的甄萱大王,自己建立的國家卻是由自己親手收回的這像捉弄般的悲劇,探訪甄萱的足跡一直是我的計畫。雖然這一次還是留下了遺憾,但是有著遺憾才更是未來旅行的動力。離開全州教區廳後,便信步走回全州Guest House辦理退房。雖然退房,但並沒有計畫馬上要離開全州,還有很多地方要看呢。

肇慶廟
離開Guest House後,便走到慶基殿的後方,從半掩著的側門走進去,昨日尚還留有幾處沒有看完。不遠處就是肇慶廟,非常可惜的是目前正在整修而無法進入參觀。肇慶廟是供奉全州李氏始祖,也就是李成桂的二十一代先祖李翰夫婦的祠堂。李翰曾經在新羅時期擔任過司空的官職,而後移居全州,成為全州李氏的始祖。朝鮮建國後不久就興建了太祖李成桂的祠堂,也就是慶基殿,但是一直沒有供奉李氏始祖的祠堂。在英祖四十七年(1771年)才由全國的儒生上疏,決定於慶基殿的後方興建供奉全州李氏始祖李翰的殿閣,稱作肇慶廟。主殿中供有英祖親筆所寫的「始祖考新羅司空神位」及「始祖妣慶州金氏神位」牌位,只可惜無緣進入大殿一見英祖大王的親筆。

御真博物館
再向裡面走去,是一個新建的仿古殿閣,韓文寫著是御真博物館。裡面一樓是御真展示室,裡面展出朝鮮太祖、世宗、英祖、正祖、純祖、哲宗,以及大韓帝國高宗以及純宗皇帝的御真。朝鮮的國王和舊韓國的皇帝其實都已經背得很熟了,他們的御真照片在網路上也看過很多次。不過真的看到整幅大張的御真肖像近在眼前,還是有種震攝之感。尤其是高宗皇帝的御真,不管你從哪個角度看,都覺得畫中的高宗皇帝正在炯炯有神地盯著你,可惜這些御真是不能拍照的。另外,千萬別像我一樣沒作足功課,看建築外觀以為它只有一層樓而已,其實它還有地下室,地下室的展覽館介紹慶基殿的歷史,目前還有朝鮮王陵特展,這真是返國之後感到最大的遺恨啊。

全州鄉校
再次離開慶基殿之後,便往韓屋村的南邊走去,探訪在韓屋村的最後一個景點全州鄉校。鄉校是從高麗時期以來在全國各地設立的地方儒學教育機構,高麗實施科舉制度之後,高麗仁宗五年(1127年)頒布詔書於全國各郡縣設立教化之官署,是為鄉校之始。到了朝鮮時期,太祖李成桂登基之後,大力整頓高麗毅宗武臣之亂後漸衰微的鄉校體系,命令各道監察使致力於改進地方教育,修明學校視為監察使的政績之一,以確固儒教及官僚人材培育之推行。

朝鮮在首都漢陽設立東學、南學、西學、中學四個學堂,合稱四學,主要教授基礎的儒教知識,而在首都以外的全國各地則是以鄉校來擔負初等教育的責任。四學和鄉校教學的內容其實都差不多,主要以小學、四書五經和詩賦等科舉要考的內容為主。在朝鮮時期,兩班或良民只要有意願都可以到鄉校入學接受教育。雖然賤民還是被排除在教育之外,不過良民、庶孽還是具有基本的教育機會,沒有完全被兩班壟斷,也算是朝鮮階級制社會裡面稍具公義的制度了。

進入鄉校就讀的兩班和良民都有宿舍可住,鄉校的宿舍分為東西兩齋,東齋是專門給兩班子弟住的,西齋則是給良民庶子所住。在入學滿一定的時間後,鄉校的兩班學生可以參加以經學考試為主的生員試,或是以詞賦製述為主的進士試,若考試及格就稱為生員或進士,並且具有可以進入漢城的成均館就讀的資格。在成均館就讀滿三百天之後,就具有參加稱為大科的文科科舉的資格。朝鮮每三年會舉行一次定期的大科科舉,稱作式年試,另外時常不定期會舉行別試,大科及第的人才能擔任高級官吏。非兩班出身者雖然也可以考生員進士試,但一般很難考上,要通過大科更是難如登天。中人良民主要應試雜科,雜科考外語翻譯、醫學、天文、地理等科目,成為技術官僚。

朝鮮中期以後私人辦學的書院興起,兩班子弟多到書院就學,或是乾脆請老師到家裡來教,而不願到鄉校和良民庶孽一起就讀,鄉校所屬的官學體制開始沒落。英祖時期以後,生員進士及大科的應試資格不得不大舉放寬,因為大部分的兩班都不是從官學出身的,以幼學身份直接應試者從英祖時期開始反而佔了通過科舉者的多數,鄉校的官學功能已經名存實亡。雖然良民庶孽背了再多的經書還是很難考過科舉,基本上是讀心酸的。不過只要是在鄉校就讀的人,無論是誰都可以免除軍役,因此許多為了逃避軍役的農民紛紛跑到鄉校去假裝讀書,導致鄉校的教育功能進一步萎縮。

地方上的鄉校除了作為官學機構之外,另一個功能是作為地方上的文廟。因此鄉校裡一定會有大成殿,祭拜先師孔子以及中土和朝鮮的儒教先賢。甲午戰爭以後,高宗三十一年(1894年)甲午更張之時廢除科舉制度,鄉校至此完全喪失了教育機構的功能,成為單純的祭祀之所。

全州鄉校大成殿
朝鮮全國各地的鄉校的殿閣設置基本上大體相仿,全州鄉校也不例外。主殿是大成殿,是擺放至聖先師孔子的牌位。在大成殿的兩側各設有東廡和西廡二間,是分別擺放中土及朝鮮的儒教先賢的牌位。在大成殿的後方則是設有講學的場所,稱作明倫堂,在明倫堂的東西兩側則是設有學生宿舍東齋和西齋。不過可惜的是目前明倫堂正在整修,外觀完全被鷹架包住,且不時傳來電鑽聲,還是緣慳一面了。

離開全州鄉校,下一個目的地就是國立全州博物館了。全州博物館位置全州市的西側,與韓屋村有段蠻遠的距離,因此一定得搭交通工具才行。這次我就不去慶基殿的那個觀光案內所問了,而是到韓屋村東側靠麒麟大路的另一間觀光案內所詢問要搭什麼公車到博物館。有了先前的經驗,這次我再也不拿中文地圖,而是拿著韓文地圖並堅持用韓語對答。感謝案內所的小姐詳細解說該到哪邊搭公車,並且還幫我仔細查了開往博物館的完整的公車路線號碼。照著說明走回了慶基殿,在外側的道路對面搭上開往博物館的公車。一整個上午都在室外吹著刺骨寒風,上車之時向司機確認是否是開往博物館,但是韓語博物館的博字我竟然重覆唸了近十次卻無法接下第二個字,凍僵的臉部肌肉完全無法控制,果然身旁的韓國人毛帽圍巾不是戴好看的。

國立全州博物館
公車開了過半小時路旁景色越顯荒僻,不過終於還是到了國立全州博物館,這時車上只剩下我一個乘客而已了,司機也很好心主動告訴我該下車。全州博物館主要收藏全羅北道地區出土的考古及古美術品,在韓國每到一個地方,除了觀覽古蹟之外,非去不可的就是博物館了。從大門進出之後,右手邊就是露天展示區,我的目光隨即注視在展示區的古墳之上。沿路有好幾個全羅北道地區的古墳等比例模型,看到古墳興趣又來了。記得在碩士班的時候曾有段時間,時常待在臺大圖書館一樓,醉心翻閱東北亞墓葬形式相關的書籍。一樓東亞特藏區有一堆韓國和日本的古墳挖掘報告書,對非考古學背景出身的我雖頗為艱澀,但還是想盡辦法能夠釐出一些端倪。一般人對墳墓通常有很多忌諱,許多人看到我在韓國拍的照片,總是很疑惑為什麼我總是去墳墓一類很陰的地方。墳墓不只是存放死人的地方,它能夠告訴我們太多太多的事情,當時的建築技術、藝術、歷史、宗教觀、跨國文化交流、風俗、食物、生活條件等等,就在封墳之後原封不動地保存給千年後的我們來了解當時的一切。看著全州博物館露天展示的古墳,故意不去看旁邊的解說牌,先細細的觀察墳墓的形制,豎穴式還是橫穴式,墓室的結構如何,是石室還是磚築。當然這些模型都是空墓,沒有隨葬品和棺槨遺骨,少了不少有用的資訊。但透過觀察僅知的這些來推估這個墓大概是什麼時期,主要分布在什麼地區,是屬於哪種文化的墓葬,然後再看旁邊的解說牌確認答案,這應該就是考古學有趣之處吧。

國立全州博物館本館
看完了露天展示區後,來到後方的本館,本館是主要的展示館,設有多個展覽室,展出從舊石器時代以來全羅道地區的各種考古出土文物以及古物及藝術品的收藏。一進入本館,走到服務台前想拿觀覽資料,結果服務台小姐看到我背著大背包,主動用韓語詢問要不要寄放行李,感謝小姐的幫忙讓我免於肩脊重壓之苦,我在博物館內真的待很久,逛遍了每一個展示廳。在全州博物館一定要看的鎮館之寶應該就是國寶第123號,在益山王宮里五層石塔所出土的舍利莊嚴具及純金金剛經經版了。據推斷這應該是百濟時期的遺物,舍利莊嚴具青色的瓶身造型實是百濟工藝之最,金剛經是我非常熟悉的經典,千年前的百濟人能將這麼長篇的金剛經利用澆熔鎚打於十九張小小的純金金箔片上,實在令人讚嘆。一字一字讀著千年前百濟的金剛經版,讓我也在博物館裡讀了一部金剛經,實是極好的因緣啊。

全州歷史博物館
步出博物館之時已近午後二點,這時想到便打個電話給映人姊姊問看看什麼時候要到益山,原來映人姊姊還沒出發,正好還能順道到國立全州博物館旁邊的全州歷史博物館逛逛。全州歷史博物館和國立全州博物館雖然就在附近,不過展覽的風格不大相同,很值得去看一看。不過全州歷史博物館裡面的展覽說明幾乎都是只有韓文,很少有英文的解說。若是韓文閱讀能力不是很好的話,也還是可以看一看啦,有許多實物和圖片照片可以幫助你了解全州的歷史。不像全州博物館是以考古的歷史文物的展示為主,全州歷史博物館則是偏向通俗的解說,利用說明、模型、照片等等,從先史時代開始一直到現代,了解全州的變化。若想快速對於全州及全羅道的歷史有個概括的了解,參觀全州歷史博物館是不錯的方法。

另外全州歷史博物館還有一個特別的展示室,就是東學農民革命展示室。臺灣的歷史教科書裡面現在仍是把朝鮮末期以東學信仰為主的農民起義事件稱作東學黨之亂,並且將中日甲午戰爭的起因歸於東學黨的頭上。當然就某個層面看來東學農民的烽起確是給了日本和清國出兵的口實,但是課本暗示性地把歷史化簡成因朝鮮東學教的農民暴動而導致中日戰爭的單純邏輯,卻是嚴重簡化了學生的思考,並在某種程度上歪曲了史實。韓國現在已將甲午年的農民起義事件稱為東學農民革命,該革命所帶有的政治性理念,武裝力量的嚴格紀律,以及對國際情勢的洞察,都不是一般的民亂可以比擬。 一開始在全羅道古阜郡發生的反抗郡守的烽起,迅速得到廣大農民的支持,並能大敗官軍,進軍全州府城,甚而連中央派來的兩湖招討使都被農民軍擊敗。但農民軍也看清當時日清兩國的動向,選擇和朝鮮政府議和以免招致日清兩國干涉的口實,讓全羅道成為農民自治的區域。若是不從朝鮮晚期的政治及社會的現狀,以及日本和清國的近代史,是很難看得清全貌的。

十二月上旬在全州歷史博物館有個韓日強制併合百年特別展,1910年大韓帝國被強行併入大日本帝國,至2010年正好是一百年。總共有好幾個不同的展示室展出相關的內容,除了有介紹日本強佔期的刑務所,解說日本殖民者是如何刑求抗日義士等激起愛國心的展覽外,讓我感到比較新鮮的,是介紹日本統治時期在全羅道的日本人農莊的擴張,看到當時日本的報紙如何宣傳朝鮮是未開發的樂土,吸引日本人移民朝鮮開發土地,以及地權如何從朝鮮貧農大幅轉移到日本人的手中,農莊的僱用制度以及農業生產方式和水利的改進等等,這是以前從未關注過的部分,著實開闊了不少眼界。

離開全州歷史博物館之時,已經快下午三點半了,為了趕上映人姊姊抵達益山的時間,也是時候該離開全州了。搭公車回到韓屋村附近的南部市場,這時想趁機順道走去拍一下豐南門。雖然前一天晚上已經先走到豐南門來看過了,但是沒有為它留下照片。

豐南門
豐南門是全州府城的南門,最初是興建於高麗時期,現在看到的是1976年重修的,號稱湖南第一門,不過我到的時候又是在維修中。豐南門是在道路圓環的中心,繞著圓環緩步地走過一圈,看著豐南門的各個角度,雖然被鷹架和帆布遮住了容顏,還是想辦法想像著這座湖南第一城的光榮。

圓環走完一圈後,又步行回到公車站,搭車到全州市外巴士站,準備搭市外巴士到北邊的益山市了。在買票之時,我和售票小姐說要到益山,她一直反覆確認我是要到全北益山還是京畿道一山,韓語的「益」和「一」發音明明不一樣,我很確定我唸的是益啊。不管怎樣,還是搭上車前往益山了。益山市就在全州市的西北邊,車程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一步出益山巴士站,感覺和全州就完全不同了,果然是一般韓國小城市的感覺。

益山市外巴士站外
巴士站外的道路上的路標寫著直走就會到益山火車站,但不知要走多久,反正先照著走,看到公車站牌時再說吧。走著走著終於看到公車站牌,便上了公車。車子開了之後問司機益山火車站在哪站下車,結果司機竟然跟我說下一站就是益山火車站,早知道我繼續用走的就好了,還可省下一千韓圓。
益山火車站
就在映人姊姊的KTX高鐵預計抵達益山站的時刻,我正好也抵達益山站了,時間真是算得剛剛好啊。就在出站口等了一會便見到映人姊姊了,和映人姊姊會合之後,當然還是先去找益山的觀光案內所了。我們走出火車站,開始四處尋找觀光案內所,但是一直遍尋不著,其實隔天才發現原來觀光案內所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火車站附近找不到觀光案內所之後,我們二人便打算走回巴士站附近找找看,結果還是一樣找不到觀光案內所。這時覺得益山的觀光怎麼會做得這麼差呢,難道全羅北道只想要發展全州的觀光嗎。

在找不到觀光案內所,天色又已轉暗的情況下,只好先解決腹肚的需求了。我們隨便跳上一台公車,漫無目的地看著益山這座陌生的城市。看到許多人下車,我們也跟著一起下車了,來到益山市區的北邊。對於旅人來說,若沒有身處的城市的地圖是件讓人不安的事情,正好看到有間書店,想看看沒有沒賣益山地圖,結果還是徒勞無功。最後只好先去想辦法解決晚餐了,在附近的巷子繞了一會,最後決定去吃炒雞排。

炒雞排
早上的早餐是一瓶首爾牛乳,中午則是在全州博物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個巧克力棒配上一瓶香蕉牛奶充當午餐。晚上終於能吃頓好一點的了,沒想到我第一次吃炒雞排竟然是在益山啊。因為沒有吃過炒雞排,所以也無從比較,不過是覺得味道還蠻好的。雞排吃的差不多後,就可以請阿珠嬤過來幫忙弄成炒飯。老實說若不是跟著映人姊姊來,我壓根兒不知道原來有這回事啊。

雞排炒飯
邊吃邊聊了不少東西,和映人姊姊認識這麼多年,今天應該是第一次聊這麼久吧,另外還被發現吃飯很慢的這件事,這只要是認識我的人久了之後都會知道的事情。吃完飯後便在附近四處找尋今晚要投宿的地方,但是在四周繞了無數遍,竟然找不到任何一處可以住宿之處。這真是在韓國遇到的頭一遭啊,在市區竟然連一家Motel都遍尋不著。最後我們只好搭計程車,回到益山巴士站附近,拜映人姊姊之賜,這也是我在韓國第一次搭計程車,原來計程車上還可以看韓劇啊。在巴士站的後方是一整群的Motel聚集區域,一堆閃著霓虹燈的Motel並排而立,也不知道要選哪家比較好。最後找到其中一家叫作「新羅Motel」,應該是因為它的名字有親切感才選的。一間房間一晚三萬韓圓,還算蠻便宜的,而且房間又大設備又好,是我在韓國歷來住過最好的飯店了。

新羅Motel房間設施
房間有大螢幕液晶電視,又有一台可以上網的電腦,對沒有帶筆記型電腦的我來說實在是太方便了。洗完澡便打開電視看韓國的綜藝節目,邊看邊練習聽力。時近午夜之時,看完KBS新聞播的延坪島炮擊相關的報導後便早點就寢,明天早上八點就要出發去探訪這次旅程中最重要的景點彌勒寺址了。不過不知是不是不習慣睡電熱毯的關係,還是晚上吃得太飽,這晚其實是半睡半醒直到天明。

2011年1月18日 星期二

2010年12月韓國行 — 第三天 (12/3) 上集

本來計畫今天一大早就要起床爬山的,鬧鐘設定六點半,但最後在寒冷的天氣還是不敵溫暖被窩的呼喚,還是拖沓到快八點才出門。由於已經比預定的時間要晚了,匆匆到慶基殿對面的便利商店買了瓶首爾牛乳充當早餐便快快出發了。

原本的計畫是一大早就要翻過僧岩山,到山的另一側的東固山城,探訪甄萱王宮址。為了確定繞過山巔的登山路線,前一天離開慶基殿的時候,在觀光案內所要關門的前半小時,到慶基殿大門前的觀光案內所詢問入山的路線,但後來證明這是個錯誤的決定。慶基殿前的觀光案內所共有三個人,二位小姐,一位大叔。當我拿出地圖用韓語向案內所的小姐詢問後,同樣又得到用華語的回答。他們三人看著我在地圖上指出的甄萱王宮址的位置都傻了眼,小姐用華語跟我說從來沒聽過有人要去這裡,不過他們仍然是非常熱心地相互討論到底要如何前往。最後她拿出韓文版的觀光地圖,指著地圖上面所繪的山路,告訴我在麒麟大路上到寒碧堂之前有條路可以通往軍警公墓,再從公墓後方的道路上山。其實我先前自己看地圖也有想到她說的這條路,但我原本的計畫是從天主教全州教區廳轉向軍警公墓再沿路上山,後來想想我應該要相信自己的選擇才是。

案內所的小姐還問我為什麼要去這個地方,讓我不禁感到有那麼一點莫名的哀傷。對於全州,大家只記得李成桂,但是甄萱卻彷彿不曾存在般被從歷史的記憶中抹除。那個曾經多次擊敗高麗太祖王建,佔領新羅徐羅伐,輝煌一時的後百濟王國的都城,現在卻連負責在地導覽的案內所職員都不知所為何處。「萬物如泡,意如野馬,居世若幻,奈何樂此」,想起《法句經》裡的句子,世間生滅無常不正是如此嗎,成王敗寇,歷史又何嘗讓敗者擁有被後人憶起的權利呢。

今天一大早便照著昨天案內所小姐所說,出門找尋通往僧岩山另一側的山徑。沿著太祖路直走到韓屋村的盡頭,便是麒麟大路了。要橫越麒麟大路並沒有行人穿越道,而是要走過梧木臺山頂的那座極高的大橋才能到達對面一側的山丘上,得先爬上一個相當長的斜坡到梧木臺所在的山頂,然後過橋到對面的山丘頂上再往下走。下坡不久後便可以看到一個亭子,那應該就是梨木臺了。

梨木臺
梨木臺和梧木臺隔著麒麟大路位於二座山丘頂上互成犄角對峙之勢,雖名為梨木臺,然而實際上僅留存一個碑亭而已。亭中有碑,是朝鮮的最後一位國王,也是大韓帝國的第一位皇帝高宗親筆所書的碑,用篆書題有「穆祖大王舊居遺址」。穆祖大王是誰呢?就是李成桂的高祖父李安社。李成桂在當上國王後,從自己的父親李子春開始,追封自己的四世祖先為王,高祖父李安社被追尊為穆祖。既然是穆祖大王的舊居遺址,想必就是李安社搬離全州前所住的地方吧。不過梨木臺座落於極陡峭的邊坡上,周圍腹地又十分狹窄,身為全州望族的李安社怎麼可能是住在如此窄迫之處呢?其實原本梨木臺的位置並不在這裡,而是在梧木臺的東側山腳下與全州鄉校之間。現在的麒麟大路在日本統治時期實際上是一條從全州通往南原的鐵路,總督府為了興建這條鐵路,把梨木臺給搬了位置。1981年全州火車站從原本在全州市廳的位置移到現今全州市東北外圍之處,全州市內鐵道隨之移設,梨木臺和梧木臺間的鐵道被撤除,成了現在的麒麟大路。

從梨木臺一路往下走,一直想找觀光地圖上面所畫的那條通往僧岩山另一側的道路,但是觀光地圖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是示意圖,並不是精細的等比例街道圖。之前在公州的時候就曾被觀光地圖唬弄過,浪費不少時間才找到公州博物館的正確位置。觀光地圖上明明畫著到寒碧橋前只有一條路上山,但是實際走過卻發現有四五條貌似都是通往山上,但都是十分狹窄蜿蜒的小巷,而且位置似乎也都和觀光地圖上所繪的比例不符。在刺骨寒風陣陣襲來的路上,除了麒麟大路呼嘯而過的車輛之外,路上幾乎杳無人煙,也找不到人詢問,看來這次甄萱與我的緣份仍是只能擦身而過了。

走到了寒碧橋前,眼下便是清澈的全州川。既然已經走到這裡,那就繼續探訪其它的景點吧。走到寒碧橋後,會發現左側的人行道會通向一個隧道,這個隧道叫作寒碧窟,原本是日本統治時期的單線鐵路隧道,光復後鐵路全羅線擴建,鐵軌移到外側現今的麒麟大路上。隨著全州鐵路的移築,鐵道離開了這裡,寒碧窟也完成了長久的使命,成為了僧岩山南側人車通行的窗口。

寒碧窟
走過了隧道之後,向右側下行便可來到全州川邊,向上方望去,在絕壁之頂的就是寒碧堂了。寒碧堂是朝鮮太祖時期的名臣崔霮於太宗四年(1404年)所興建的別莊。崔霮,號月塘,十七歲通過司馬試後擔任參官,高麗禑王三年(1377年)三十三歲的時候大科及第,但是由於七歲喪父的他與姊姊是由母親一手帶大,為了奉養在故鄉的母親,他毅然辭去官職,回到故鄉全州照顧母親並致力於栽培後進。

寒碧堂
李成桂登基之後,在太祖五年(1396年)因賢相所的特別薦舉,崔霮重新出仕擔任奉常少卿,而後歷任中訓大夫、知珍州事等職。於定宗二年(1400年)他再次辭去官職,回到故鄉全州,而後在全州的玉流洞溪谷的絕壁頂上興建亭閣,與文人騷客唱和往來,享受優遊自適的晚年生活。而那個亭閣,正是現今的寒碧堂。

原本這個亭閣是以崔霮的號為名,稱作月塘樓,不知何時改為寒碧堂。其改名之因,或是因其前流而過的全州川,如青玉般的清澈凜冽,碧玉寒流,而得名寒碧吧。登上寒碧堂,往下望去便是汨汨而流的全州川,遠處的青山便是南固山。天氣好的時候,從寒碧堂望出去便是有名的全州八景之一的「寒碧晴烟」,全州川上煙霧蒸騰,望之如夢似幻。可惜當天的天氣十分寒冷,前一天預報今日會下雨,但十分慶幸預報並不準,不過還是無緣見到寒碧晴烟的絕景。此外,右側為了連通國道所興建的水泥寒碧橋,大幅遮蔽了全州川右側的風光,破壞了寒碧堂望出的絕美景致,甚為可惜。

寒碧堂前的全州川
崔霮在月塘樓曾宴請不少文人好友,也留下不少唱和作品,可惜的是多已亡佚,留傳下來的僅有一首《送李府尹歸洛》

月塘柳色雨餘新
秩秩初筳餞大賓
願入岐陽朝罷後
湖南須記一閒人

詩名的歸洛指的是回到洛陽,這裡用來代指朝鮮的首都漢陽。崔霮在月塘樓上宴請即將赴京的全州府尹,望著月塘樓外雨後的景色而寫下的一首送別詩。詩中的岐陽指的是陝西省的岐山縣,是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遷居之地,是周朝的發祥地,在這裡還是用以代指首都之意,指的也是漢陽。在送別好友入京後,詩的下聯體現出希望莫忘故知的殷殷之情。詩中的湖南是朝鮮半島傳統的地域劃分,指的是全州所在的全羅道地方。

雖然無緣親見寒碧晴烟的美景,但幸好還可以從詩作之中體會那傾醉人心的景致。朝鮮後期的文臣韓益相,在二百年前留下了《寒碧樓晴烟》一詩

統閣風光物物供
最宜朝暮對村容
忽黑俄青疎樹裏
宛然活盡淡而濃

好一句宛然活盡淡而濃啊!邊想著韓益相的詩句,對照著寒碧堂外的風景,寒碧晴烟的景象恍若在眼前般鮮明了起來。寒碧堂相鄰的右側另有一個亭閣,稱作邀月臺。在突出江邊的缽山絕壁上,伸手似可一攬明月,若在明月當空之際登上樓臺,舉杯邀月對飲,想來實是一大快事啊。

不捨地步下了寒碧堂,繼續沿著全州川江邊而行,沒多久在左方可以看見一座大型的建築物,那是自然生態博物館。雖然高中是讀三類組,但我向來對動植物提不起興趣,生物課唯一讓我感興趣的是完全看不到動植物的分子生物學。每次在Discovery或國家地理看到動植物紀錄片,我都是直接轉台,我唯一感興趣的動物應該只有人類吧,看人類文明的演進還是比看那些動物跑來跑去的要有趣太多了。經過了自然生態博物館,但絲毫沒有想進入參觀的念頭。

繼續向前行,斗大的路標正在告訴你僧岩寺快到了。舉頭向左側上望,山腰間確可看見僧岩寺的大門。既是佛弟子,在韓國看到古寺無論如何是一定要參拜的,更何況僧岩寺又是韓國佛教史上傳奇的高僧道詵禪師所創立的寺廟。沿著階梯一步步向上爬,不一會兒便到了僧岩寺的鐘樓。僧岩寺的伽藍規模並不大,是一進一殿式,入口的山門為二層結構,下層是出入口,上層就是鐘樓。

僧岩寺
進入寺內後,大雄寶殿就在眼前。這個大雄寶殿是1983年由住持道光法師所興建的,所以外觀看起來並沒有老舊的感覺,不過僧岩寺的歷史卻是相當悠久。新羅末期憲康王二年(876年),道詵禪師雲遊至此,此地背山面水地氣所聚,故在此創建了佛寺。然而在1592年壬辰倭亂時僧岩寺幾乎完全被燒毀,一直到了朝鮮英祖十六年(1740年)才由僧人龍潭法師重新創建。

僧岩寺大雄寶殿
既名為大雄寶殿,想當然殿內供奉的一定是釋迦牟尼佛和其二位脅侍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不過由於太早到了,殿門都還沒開,便先在殿外頂禮。在大雄寶殿右側是禪房,再向前走去,是一片坡地,其可見數個像石燈般的石塔。見到那塔的外型與座落的位置,我當下即明白這便是浮屠。所謂浮屠,是僧人入寂,在荼毗之後在安放舍利的位置上建造石塔用以紀念。荼毗是梵語,就是火化的意思。緩步朝浮屠走去,就在要往山坡上走去之時,突然聽見一聲狂吠,一隻白狗正往我的方向急衝而來,若不是有鎖鏈拉著,恐怕牠就直撲我身了。看來應該是守護著僧人們長眠之地的忠犬吧,自從我接近浮屠之後牠便狂吠不止,一直到我離開僧岩寺都還是直盯著我不離,真是克盡職責的狗兒啊。

萬應禪師浮屠
走上山坡首先看到的,是萬應禪師的浮屠。萬應禪師於1943年起擔任僧岩寺的住持,與海眼、鳳秀等大師開設寒碧禪院,重振湖南禪風。萬應禪師的浮屠為韓國傳統的浮屠樣式,浮屠和一般的石塔的方形重層式不同,浮屠在基壇上只僅單層,塔身為圓形或八角形,其上有屋蓋石,頂上則為相輪部。循跡向大師們致意後,為了不讓護主的白狗吠叫得太累便走回主殿去了。

僧岩寺中還藏有一部《妙法蓮華經》三卷,這是在朝鮮世宗二十五年(1443年)時,由世宗大王的哥哥孝寧大君和許多宗親,為了祈求太宗往生極樂以及世宗長壽所發願刊行的佛經。妙法蓮華經多簡稱為法華經,是大乘佛教最重要的經典,在佛教的思想史上被認為是釋迦牟尼佛晚年所講述的經典,將佛法三乘圓融歸為一乘,開啟了回小向大的思想基礎,不過可惜這次因緣不具足而無法親見世宗時期的法華經真本。刻印佛經以求祈福的思想,是韓國佛教發展上的一個特色,從新羅時期的護國佛教,到高麗時期的祈禱佛教,韓國佛教的教派發展走向與中國不同的道路。高麗時期是韓國佛教的鼎盛期,而使得高麗王室崇信護持佛法的重要人物,便是創建僧岩寺的道詵禪師。

道詵禪師是全羅南道靈巖人,十五歲時出家,二十四歲時在穿道寺受具足戒,所謂具足戒在佛教戒律系統中是比丘、比丘尼出家時所應受的戒律,受具足戒後才是真正的比丘。道詵禪師而後於雲峰山洞窟中閉關修行,出關後在現今全羅北道光陽的白雞山玉龍寺講學說法,弟子徒眾數百人,成為一代高僧。道詵禪師雖是僧人,但是精通道家的陰陽五行與風水地理學說,將之與佛教的善根功德思想結合,增添佛法神秘的色彩,開創了祈福佛教。傳說中道詵大師最著名的著作是一本稱作《道詵秘記》的預言書,裡面記載了三韓各地風水以及對於未來的各種預言,但很可惜的是這本傳奇的著作並沒有流傳下來。

道詵禪師曾經雲遊至松嶽,松嶽就是現在北韓的開城。他見到了松嶽城城主王隆,當時王隆一直沒有兒子,道詵禪師指點王隆,要他把家蓋在松嶽山南面之地,並且預言此地二年後必有聖人出。王隆照著道詵禪師的建議,便於其上築宅。果然二年之後,王隆的夫人產下一子,王隆十分高興,將他的兒子取名為王建。由於當代高僧道詵禪師的預言,王隆知道自己的兒子將來必是不凡的人物,十分用心栽培這唯一的兒子。王建最後接受新羅的歸附,消滅了後百濟,開創了韓國歷史上第一個自主統一的高麗王朝,成為高麗太祖。

太祖王建篤信佛法,而且對於預言自己將會統一三韓的道詵大師更是倍加崇敬。而後高麗歷代國王對於佛教更是崇信倍致,開啟了高麗佛教昌盛的時代,韓國佛教的五教二宗都是在高麗時期完成的。而道詵大師所帶起的風水地理學說,對高麗的歷史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甚至到了現代的韓國仍然有著風水遺緒的深遠影響。

王建在過世之前,留下了訓誡後世子孫的十則警語,史書上稱作「訓要十條」。其中第二條殷殷告誡後代子孫,務必要按照道詵大師的風水推占,寺院必須要蓋在道詵大師所說應蓋寺院的位置,而道詵大師沒說可以蓋的地方則萬萬不能興建寺院,以免有損地德影響國家基業,可見得王建是多麼地相信道詵大師了。這也是我每次到韓國總是特別喜歡參訪古寺的原因,韓國的古寺都是蓋在深山中風水最好的位置,若是能有較長的時間能在佛寺掛單參禪,相信定能有更多的收穫。

訓要十條的第八條也是和風水有關的,但是這一條至今仍然深深地影響了現在的韓國。王建在第八條告誡子孫說:

「車峴以南,公州江外,山形地勢並趨背逆,人心亦然。彼下州郡人參與朝廷,與王侯國戚婚姻,得秉國政,則或變亂國家,或銜統合之怨,犯蹕生亂。且其曾屬官寺奴婢,津驛雜尺,或投勢移免,或附王侯宮院,姦言巧語,弄權亂政,以致災變者,必有之矣。雖其良民,不宜使在位用事。」

公州江指的是現在的錦江,王建認為錦江以南的地區,也就是百濟的故地,現在的全羅道地方,山川地勢都是逆向,因此這裡的人心也是一樣。一旦讓全羅道人進入朝廷,勢必會擾亂國政,最終引起不可收拾的災變,所以千萬不可錄用全羅道出身的人。因為太祖的這一條訓示,全羅道出身的人在高麗時期變得很難進入中央。在仕途前景坎坷的情況下,使得許多全羅道人只能改以務農或經商為業。這個對全羅道人的歧視甚至一直影響到現在,大韓民國在朴正熙政變後歷任的幾位總統都是慶尚道出身,對於全羅道無論在政策或人員登用上都有著傳統根深蒂固的歧視。直到全羅道出身的金大中當選第十五任總統,才算是為全羅道出了一口氣。不過全羅道人與慶尚道人的地域情結,直到現在韓國地方與中央的各種選舉上仍然是可以看得到的。

為何王建會如此歧視全羅道的人,並立下如此嚴格的訓示,一直是個歷史上的懸案。雖說後百濟和高麗是處在敵對的立場,但在高麗統一了三韓之後,也沒有必要如此對待原本百濟的遺民。而且幫助太祖王建建立高麗的人,很多都是全羅道出身的。像是高麗開國第一忠臣捨身救主的申崇謙,他是全羅道谷城人。以及精於占卜的天才神童崔知夢,他是全羅道靈巖人。甚至王建最信任的道詵大師也是全羅道靈巖人。還有在錦城登陸戰時幫忙王建成功佔領錦城的豪族吳多遴,他正是全羅道羅州人。而他的女兒,後來成為王建的第二位王后,莊和王后吳氏,她也是王建長子王武的親生母親。王武很早就被王建立為正胤,也就是王儲接班人,後來成為高麗第二代國王惠宗。王建為何要立下一個可能造成太子繼位阻礙,削弱太子勢力的訓示呢?

一個解釋是這可能並不是王建的本意,而是後人偽造的。王建雖然統一了三韓,但實際上全國各地仍然是由原本的豪族勢力所盤據的,與後三國時期並沒有多少不同。王建為了鞏固地方豪族,採行聯姻政策,王建有二十九位夫人,都是全國各地的豪族之女。王建在晚年顧慮到太子王武的勢力仍嫌單薄,便作主讓王武娶了廣州豪族王規的女兒為第二妃,希望能藉此鞏固太子的勢力。實際上王建也娶了王規的二個女兒,所以王規同時是王建父子兩人的岳父。王建在世的時候,地方豪族和功臣等各派勢力還能夠壓得下來,但王建一死,高麗便陷入各方勢力明爭暗鬥的混亂之中。王建過世後王武即位,是為惠宗。而王規依外戚的勢力登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侍中之位,勢力益加擴張。王規為了讓自己的外孫,也就是太祖和其女兒第十六妃小廣州院夫人所生的廣州院君將來能夠登上王位,便想盡辦法離間惠宗和他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王堯與王昭之間的關係。於是王規便向惠宗誣告王堯和王昭意圖叛變造反,但是惠宗不願懲處自己的弟弟,惠宗反而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的弟弟王堯以鞏固兄弟間的關係。

王規在讒言不遂後,便起了要暗殺惠宗擁立廣州院君為王的陰謀。惠宗查覺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脅,但當時王規的勢力已可隻手遮天,惠宗只能召集武士隨時貼身護衛以自保。惠宗在隨時有生命危險的巨大身心壓力下,在位第二年三十四歲便鬱鬱而終了。惠宗過世後,惠宗的弟弟王堯被推戴為王,是為定宗。定宗密函急請在西京平壤的叔父,西京總管王式廉,率大軍從平壤進軍開京,掃蕩王規及其黨羽的外戚勢力。王規逆謀伏誅後,王式廉就任大匡,以王式廉為首的西京派在朝廷間的勢力益發專橫,定宗也不得不事事聽從西京派的意見,而王式廉等人計畫遷都西京平壤,以牽制在開京的其他豪族功臣的勢力。定宗在位第四年便生重病,在危重之時急召弟弟王昭入宮,將王位禪讓給他,是為光宗,沒多久才二十七歲的定宗就過世了,不過幸好王式廉比定宗早二個月離開人世。高麗第四代國王光宗在接下王位的重擔之後,有感於二位兄長皆受制於豪族勢力,王權衰落而匆匆告別人世,光宗即位後便積極培養自己的勢力,推行各項強化王權的政策,並用恐怖統治手段壓制豪族,才讓太祖離世後的高麗王朝從幾近崩解的危機中脫離出來。

在太祖過世後陷入紛亂的高麗,太祖的訓要十條在各方勢力的爭鬥之中到底經過多少人的手裡實未可知。在惠宗過世後,百濟系勢力明顯受挫。訓要十條第八條是不是以新羅系為首的貴族勢力的偽作,用以排除百濟系勢力,在史學界上一直是個倍受爭議的問題。一些學者認為係偽作,而許多學者則認為應該是真的,甚而還有部分學者認為「車峴以南,公州江外」的傳統解讀是錯的,並不是指全羅道地方。然而無論如何,訓要十條千年以來讓百濟遺民的全羅道人倍受不公的待遇卻是無可爭駁的事實。

在僧岩寺裡,想起了創寺的道詵大師,盛極一時的風水地理,統一三韓的高麗太祖,以及這塊承載了後百濟的光榮卻被遺忘千年的全州土地,歷史興替的相連糾葛,每嘗憶起總讓人不禁慨然長嘆。就在歷史層層記憶的重擔伴隨中,步步沉重的步伐,離開了這座千年的古剎僧岩寺,緩步向下一個沉重記憶的景點,致命者山聖地邁進。